在疫情影响下,过去一年间的全球艺术体验发生了大幅改变。当作为封闭空间的展馆不能开门迎客,当作品的跨国运输成为难题,视频作品又一次成为了时代的宠儿,用一场又一场线上放映和线上展出填补着时间线上的空白(只不过二次元的坚守并无力拯救实体空间的落寞)。经历了五十多年的发展,视频艺术早已进化得可轻便小巧可恢宏壮观,可阳春白雪可下里巴人。
对应video art,简体中文两种译法并行。最初根据技术载体称录像艺术。后来随着技术发展,“录像”无法兼容诸多媒介,于是改称视频艺术。视频艺术把落脚点放在形式上,凡以动态影像为形者,不论录像带、投影还是网络流媒体,皆入此类。录像艺术则自带古早味,一出场就带着机器的蜂鸣和繁复的线缆,指向着机器作为物、作为展示主体极具存在感的年代。录像艺术的褶皱里隐匿着复杂的时空差异,像其他所有艺术形式一样,既有世界范围内的连结,又绝非单一线性。在美国,它是六十年代应新技术出现而开始的探索,闪耀着艺术界对时下技术变革的旺盛好奇心和敏锐洞察力,是美学追求与工程实干的重要联姻,既是艺术手段的开发,也是那手段在艺术实验及其记录中的应用。而在中国,录像艺术是八九十年代涌入中国的新奇西方及其所代表的现代性,为困于古典和现代断层的当代艺术提供了突破口,是以张培力和他镜头下的乳胶手套(《30×30》,1988)为代表的对社会现实的回应。
《30×30》,张培力,1988
作为美国录像艺术先驱,瓦苏尔卡夫妇(斯坦纳·瓦苏尔卡和伍迪·瓦苏尔卡)在中文语境下被提及时,往往不过寥寥数语。究其原因,固然有白南准等艺术家在艺术创作和商业推广双方面的成功,也有瓦苏尔卡夫妇自身的隐逸。他们合作紧密,同时朝着各自醉心的领域不断尝试,在门派众多、轰轰烈烈的纽约既交游甚广、日夜笙歌,又不自困于其中,始终保持着自己的节奏,忠于自己的选择。这样一对侠侣,在显示器、合成器、调制器、音序器以及各种他们捡来的、他们改造的、他们发明的、他们委托发明的设备之中自得其乐,始终保有属于自己的一方天地。他们也热爱人,在创作如日中天时创办了The Kitchen,一度成为众多实验音乐、舞蹈、演出等的发表和交流平台,当然也少不了无穷无尽的聚会和狂欢。二人之中,斯坦纳大概对人更感兴趣,更关心设备对周遭环境的反映和干预,而伍迪则更关心信号处理和设备改进。他们不断挖掘着电子设备作为物的纯粹美学和情动,在屏幕上变幻的线条、叠加的色彩中挖掘着Jane Bennett所谓的物自身的生机。朴素的大脑袋显示器中映出了神秘莫测的景观,那景观绝非天然,也不像大众电视一样竭力拟象,而是自成一体,像瓦苏尔卡夫妇本人一样在响应刺激的同时,用独一无二的语言进行自我表达,不时惊艳四座。
后来,这对侠侣离开了纽约,离开了The Kitchen,晚年隐居在新墨西哥州,始终不懈钻研,但难免生活窘迫。他们逐渐老去,逐渐被世人遗忘,但往返于废弃物收集站的脚步不曾停歇——他们拖回一件件宝贝,继续在电子世界的奇幻旅行。近年,他们在母国(斯坦纳生于冰岛,伍迪生于捷克斯洛伐克)重新获得关注,建立起作品资料库和常设展览空间。2019年,Hrafnhildur Gunnarsdóttir拍摄了关于他们的纪录片《The Vasulka Effect》,不仅回顾了他们一路走来的经历,更忠实展现了他们蹒跚的现在。讲故事的是斯坦纳,干脆豁达,年老没能掩盖她的凌厉棱角;而伍迪病魔缠身却不失幽默感,影片拍摄完成不久后即与世长辞。影片将一对侠侣的往事娓娓道来,口吻温和,基调平实。面对这样一部作品,不知斯坦纳和伍迪本人会作何评价。